一
很久不曾醉心于秋。一直以为秋天是忧郁的，当青春飘逝，梦想还只是梦想，看着一棵棵郁郁葱葱的大树在秋风中渐渐萧瑟凋零，不禁念起稼轩居士的那几句词：而今识得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一个微风习习的早晨，刚满四岁的儿子指着路边一棵高大的白杨树对我说：“妈妈，你看，蝴蝶树，好漂亮。”我抬头望去，黄色，褐色，黑色，绿色，红色，棕色的蝴蝶在秋风中舞动着，五彩斑斓，灿烂辉煌。曾经那么普通的一棵树，此刻却显得那么的高贵华美，浑身散发出金色的光芒，璀璨夺目远胜太阳。我长久地站在那里，生命里一个软弱的角落瞬间被这股光芒照亮了。
那棵白杨树，曾经是一棵脆弱的小树苗，偶尔被种在一条小溪旁，那时小溪里鱼蟹成群，小孩子们光着脚丫在溪水中你追我赶，小树在欢乐声中健康长大；一年又一年，孩子们来了又走了，小鱼们游来又游走了，螃蟹在石头缝爬来爬去。小树苗也长成了一棵大树，在春日的阳光中摇曳着绿油油的枝条，散发着热力和芬芳，引来了百鸟鸣唱，引来了驻足仰望；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小鱼儿越来越少，螃蟹失去了踪影，小孩子的欢笑声也听不见了，小溪里的水发出难闻的臭味，有好几次它都被那黑色的水给呛得病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可怕的是夏天时的一场大病，严重的缺水加上严重的虫害，它差点儿死去。后来一场大雨拯救了它，可满身疮痍的它还是担心自己能否熬过秋天？当小鸟飞往南方的时候，自己的叶子也开始褪色了。原来碧绿的叶子，变成各种奇怪的颜色，枯黄黯淡，让它的心中充满了恐惧不安。起风的时候，看着树叶一片片离自己而去，它难过得几乎要哭了......
可是这一天，一个可爱的小男孩忽然指着自己大声欢呼，他的妈妈也在大声欢呼，它甚至看到她的眼睛里流出了热泪。他们站在自己几近光秃的树下，举着相机竟然唱起了歌。哦，原来秋天的我也有意想不到的美丽！
人笑了，树也笑了。秋天醉了。
二
在江南，中秋过后，稻田开始泛黄，收割的时候也要到了。镰刀多已生锈被束之高阁，取而代之的是收割机。一片片金黄色的稻田，在昨日的夕阳下还闪着迷人的光芒，弥漫着稻谷的清香，只消一天的工夫，就只剩下整整齐齐的半截稻茬，像是一队队阅兵式上坚挺的士兵，守卫着这片田野。收割后的田野看上去有些荒凉，不再有农人的巡视与看顾，静悄悄的无人问津。
我以为这就是结尾，音乐止息了。
可是半个多月后的一天，当我再度路过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那半截半截的稻秆上竟然稀稀疏疏地又长出了一束束的稻谷，虽然颗粒不甚饱满，但总数却也可观。远处几个黑黑的身影弯着腰在稻田里，他们在做什么？走近一点才发现，原来他们手持镰刀在割那些再次长出来的稻谷，白色的刀刃在秋日中闪烁着逼人的光芒。乡人们称那叫“爆米”，意思是说那是稻秆自己爆发出来的。稻田的主人一般都懒得去割。割爆米的多为不幸的老人，年老的他们已经种不了田或者也没有田可种，缺少供应的他们只能站在田野里，一刀一刀地收割着属于他们的希望和满足。他们都不需要弯下腰去，因为他们的腰早已弯曲；他们也没有埋怨和叹息，因为田野的恩惠给予了他们希望，给予了他们整整一年的口粮。从邻居和亲人得不到的，却在这残缺的稻秆上得到了。大自然用自己的生命演示着爱的法则，总会有人看见，总会有人领会。所以偶尔有买完东西的人们把找余的零钱塞进标有红十字记号的小箱子里，偶尔有收割机所够不到的稻田角落里，还有一些沉甸甸的稻子。颗粒饱满的谷粒把稻穗都压弯了腰，是主人忘了把它们带回家了吗？不是的，那是一颗知足感恩的心留给邻居的馈赠。不要说那实在很少，爱所要求每个人的，原本就不多。
广袤的田野，数不清的“爆米”，手持镰刀的老人。
老人们再次收割后的稻田，是动物们的天堂。飞来飞去的小鸟，收起它们骄傲的翅膀，漫步在稻田里，拾取每日所需。最常见的是一种腹部白色，头尾乌黑的小鸟。当它们踮着那细细的爪子走在稻秆上啄食时，长长的尾巴还翘得老高，像是一位优雅的绅士。小鸟们是不懂忧虑的吧，它们既不种也不收，也不积蓄在窝里。或许在它们的眼中，整个天地都是他们的仓库和乐园，随时都可以和大家一起来分享。吃饱了，轻轻把翅膀一抖一扇，飞过稻田，飞过树梢，飞过山峰，消失在做梦都想生出一双翅膀的人的眼中。如果稻田正好靠近屋舍，那就是鸡鸭们的乐园了。一群鸭子伸着扁扁的橙色大嘴，在泥土与稻叶间搜索着残留的谷粒。大公鸡领着一群母鸡，在田里寻觅着谷粒和虫子，一直到冬天将至，稻秆都由黄变黑倒在田里，家鸡都还在寻寻觅觅着......
这是秋天的诗歌，不停地给予，毫无保留地给予，直到零落成泥，化身为肥料去养护这不再肥沃的土地。
三
中秋过后，到处都是菊花展。人们把菊花培育出各种各样的品种，定格出各种各样的形象，人们看到的是菊花鸟，菊花马车，菊花灯笼，菊花长龙......，那层层叠叠千变万化五颜六色的花瓣倒是无人欣赏了。或许它们本就不应该摆在那儿，菊花本有菊花的家，失去了家园的菊花无论有多美，都显得有些羸弱无力而不真实。艳丽到了极致，就显得虚假了。
菊花应该在“东篱下”，在小沟旁，在荒山野岭，在鬓角白发间，在路尽转角处，在没有聚光灯和水泥地的随意角落，大片大片的金黄的单瓣小花绽开着笑脸，告诉你秋天的心并没有停止怒放。“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江南的深秋，满山遍野都是野菊花，生机勃勃。与人工培育出来的各种名贵菊模相比，我更喜欢这稀松平常的野菊花。当清晨的阳光亲吻在金黄的菊花丛上时，光与光交相辉印出璀璨的光芒，那是一对爱人的誓言在苍海桑田后没有折扣的兑现。采一些菊花晒干，把它缝制成香囊放在床头，梦里都是花的香味。菊花还是一味常用的中药，可清热解毒，祛风消肿，防止感冒。过了十一月，漫山遍野的野菊花都开了，很多老奶奶拎着篮子开始“采菊东篱下”。这些老奶奶腿脚可能不灵便了，可双手灵活得很，一会儿的工夫就摘满满一篮子。回家把花晾在筛盆里，晒在阳光下，过几天等花儿晒干了就可以到集市上去卖了。菊花可卖五块钱一斤，可比棉花还贵了一块。野菊花的花期不长，十一月初开，十二月初就谢了，采花须趁时，花儿谢了可就要再等一年了。与其花谢零落，还不如躺在药柜里为人们服务。菊花是不会怨叹被人摘走的，因为它本是为你我而生，亦为你我而盛开。所以让我们对它说一声“谢谢”吧，我们没有为它们浇过一滴水，它们却报给我们馨香与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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