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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清夫人传 文/十二乔 [打印本页]

作者: vhvuiang    时间: 2015-4-16 10:38
标题: 清夫人传 文/十二乔
本帖最后由 vhvuiang 于 2015-4-16 14:54 编辑

                                                             清夫人传      
                                                    文/十二乔     晋江文学网首发
第一章  乱世转蓬
      公元前262年春,秦国大将军武安君白起攻克韩国的野王 ,切断了上党郡与韩国的联系,上党百姓不愿意投降秦国,冯亭率领上党百姓投奔赵国,赵国朝堂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后,接受了冯亭的投诚,派兵取上党 。老廉颇拥兵驻扎在长平 ,秦派白起、王龁压兵赵境与老廉颇对峙。
       野王城破,百姓在秦军驻防的间隙里逃出城,在秦军设置明卡或者暗卡上,有的被秦军抓住杀死,有的被秦军抓住自杀,即使如此,很多百姓说秦国冷酷轻信,宁死也不做秦的顺民,还是源源不断地从各个角落向城外渗透,寻找新的路或者踏出新的路。
城外的麦子熟了,灿灿的,像铺了一地的金子,漫向天边。死去的人倒在麦地里,尸体很快腐烂,成群结队的乌鸦,乌泱泱的一片片赶场子一般在麦地上空起落。远远望去,就像侵蚀了黄金的斑点,一天天变大。
       然后开始出现奔跑在旷野里的野狗,因为没有东西吃,城里的人们已然无力喂养它们,它们纷纷从城里跑出来,捕食田野里的乌鸦。没有来得及抢割的麦子哔哔啵啵地崩落出壳,滚溅在土壤里,野狗躲在麦芒下一边舔食麦粒,一边用碧绿的眼睛望着不远处盘旋起伏的乌鸦。
      “老爷,你看那边麦垛下……”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侧向车内向车上的人说。
       车帘被掀起了,出现一张老者的脸。从车里望出去,路边麦垛旁边儿躺着一个小小的身体。
      “走,杜安,去看看。”那个老者说着下了车。
     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儿侧躺在地上,而脸向另一侧,像落在地上的一只纤细的燕子脆弱纤细,眉头深锁,脸上血迹稀薄的地方开始凝结痂,鬓角还是湿乎乎的黏着。老者心软软的,可怜的孩子,这战乱把人变成了草芥,这个年纪……赶车人上前在鼻下探了一下,朝老者点了点头。
        老者抱着小女孩回到车上,给小女孩把了脉,焦虑地从针囊里拿出针为小女孩施针。踌躇了一会儿,拿出一个小瓶子在掌心摩挲。
       “老爷……这药可是你花三十年才炼得的啊!只剩下这一颗……”杜安焦急地看着老者。这药统共有两颗,原本为了给少爷治病,但方士说这药有起死回生之术,可常年体弱的人却不能吃,让老爷自己留着,关键时刻合着无根水服下,有奇效。前年夏天孙少爷掉进水里性命危在旦夕时用了一颗,就剩下这一颗……
        “我想救她,但还不知道她能不能有瑾儿的好运气,能碰到下雨。这个小姑娘五脏和头颅都受到了震动,伤的不轻。把车赶到前面的镇子里,我先给她施针用些方子续命,如果近两日不雨或者早上没有也没有露水,纵然我想救她,也不行。”
        “老爷……”
        “我喜欢这个孩子,况且医者父母心,你跟了我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我的脾气吗?”老者徐徐地说。
        杜安叹了口气走出马车拿起鞭子。
        车又慢慢走起来,老者把小女孩抱在怀里,端详小女孩的脸,眉头深锁,双目紧闭。脖子下一条挂绳隐约露出些许,老者顺着绳子轻轻牵出尽头的物件,是一枚玉佩,玉佩被雕成展翅的燕子形象,张开的双翅像张开的机弩,燕尾和燕嘴纵贯起来,像随时会弹射而出的箭;雪白的颜色,看起来很普通可摸在手里是一种腻腻的温软。玉佩原本是挂在腰里,她却挂在脖子上,想来是怕在路上走丢……
        没下雨,响晴的天,晚上月亮朗照,月色很好。太阳升起之前,老者拿着一只斗在青草上收集露水。
        杜安叹了口气,旋即又有一种欣慰的感觉充满心里。
        
        周围是温暖的淡粉的光,感觉自己睡在一张飞行的毯子上,软软的一点一点地上升,又一点一点地下落,周围漫天飞舞着淡紫色的小花,小小的绿叶子衬着碎碎的紫花。我这是在哪儿呢?小女孩潜意识的动了一下。然后听到耳边一个温和的声音:“你醒了?”
        ……
        没有动静。那个声音也没有再说话,小女孩只隐约感觉一只手从自己的手腕上拿下去。然后听到从水里捞出东西继而在拧那件东西,水唰唰的落回到盆里。再然后热热的毛巾捂在脸上,在脸上轻轻地擦拭着。
        挣扎着睁开眼,眼前是米黄色的幔帐从上空垂下,罩着自己的容身之处。侧脸往声音的源头瞧去,一个大约六旬年纪的男人,着烟白的长衫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目光温和地看着她。几步开外是纵横交织的窗棂,窗外白花花的光投在窗纸上,把自己躺的地方以外的屋子照的透亮。
        小女孩没有说话。实际上她感觉头脑里一片空白。
        “唔,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那人问。
        “……我不知道”过了良久,小女孩思索着回答。
        “那你是哪里人呢?”
        小女孩摇了摇头。
         你爹爹和娘亲呢?
         她想了想,感觉头脑里一篇混沌,黑乎乎的一片,只好女孩继续摇头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唔,醒来就好,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也许以后会想起来的。我觉着你也该醒了,把你捡回来七天了,从昨天开始脉象变得有条理起来,你知道你前几天的脉象有多乱吗?真是一会儿像龟行一会儿像虎跳呢。刚给你搭脉,感到你的手指动了,我一想,这肯定是回过神儿了,果然果然,算老夫没白看护你这几天”。老者像个孩子一般地和小女孩说着话。
         小女孩笑着看着老者,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挣扎着爬起来低头向老者施下一礼,脆生生地说:“谢谢爷爷救命之恩。尚不能报答,又不记得爹娘家乡,愿爷爷不要丢下我。”
         “哈哈哈哈……”老人爽朗的大笑起来“真是个懂礼数的孩子,老夫正有此意,我带你回江州 ,以后你就和瑾儿一样都是我的孙儿。”
        老者接着说:“你把你的名字也忘记了,我给你再起一个名儿吧,唔,叫什么呢?战乱人若转蓬,愿你不再随风飘转,愿你日后能温暖地对待那些身如转蓬的人,《山海经》里说,凯风是温暖的南风,就叫凯风吧。喜欢这个名字吗?”
        小女孩将眼转向窗外,仿佛看到了穿堂而过的南风,然后回神向老人慎重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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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野王城位于现河南沁阳。一说野王城即冶王城,位于现河南孟州,孟州和沁阳现均隶属于河南焦作,在焦作市东南。
2、战国上党地区主要指今天的长治市。东部是太行山脉,于今河北、河南交界;西部是太岳山脉,于山西临汾交界。为太行、太岳山脉环绕,又称“上党盆地3、战国时候的长平位于现山西晋城高平市。

作者: vhvuiang    时间: 2015-4-23 08:52
                                                     第二章             随风至江州(上)



            老者叫杜远,家里做药材生意,每年春天都要往北走上一趟,把北方的药材运回江州,再把江州的丹砂等药材卖到北方。这次出门还是像以前一样只带了贴身的老仆杜安出了门,刚到野王就遇上了白起攻打野王,滞留了许久,花尽心思利用多年经营的关系才平安撤出来。
            一路向南,大多数时候风儿都是安静的坐在马车里望着马车的窗外,杜远一边走一边讲外面的风物给她听,风儿一边听一边看。马车外除了风物,还有三三两两的流民,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他们衣衫褴褛,拖家带口,主要是老人、小孩和女人。有时候会有雇主招徕他们,他们就停下来……
      经过一条很宽的略带着黄色的河流之后,空气渐渐变的湿润起来,山变得多了起来,黄土的颜色渐渐的变得不那么黄起来,掺杂着些棕色棕黑来,然后到处都是潺潺的河和浅浅的水塘。河流里是一块一块的石头,黑的白的青的躺在水底,很好看,浅浅的水塘里长着小麦一样的苗儿,常常有黑牛卧在水塘里,只露出两个鼻孔往水面上吹气。
      风儿嗅着湿湿的空气,大大的打了一个喷嚏。
      越走越觉得湿润,越走越觉得闷热,风儿身上渐渐的长出疹子来,红红的一片片的,又开始腹泻,真是一天也不得安宁。杜远让杜安从包袱里拿出一个竹筒来,用三个指头撮出一点黄黄的粉末放在茶杯里,亲自给风儿喂下去。
      喝了三次第二天风儿的腹泻就好了。一路上渐渐的熟了,风儿缠着杜安问那是什么东西,杜安笑了一下说你还是问老爷吧。杜远看了风儿一眼:“是北方带过来的土,水土不服喝一点就痊愈了,风儿你是地道的中原人。”
      然后杜远忽然想起来什么,指着风儿的脖子说:“你脖子上挂的那个玉佩要好好保管,也许和你的身世有关呢。”
风儿从衣领里拿出玉佩握在掌心,看到掌心一只仿佛随时都会弹射出去展翅的燕子。
      一路颠簸,走走停停,到江州已经溽暑。
      江州在长江边上,那条江在江州城外缓缓地伸了个懒腰,然后继续汤汤东去。
      风儿就这样进了杜府。杜府不算大,三进的院落,但是收拾的很整洁。坐落在长江北岸的一处高地上,后院推开窗就能远远看到长江。前厅是药房,有一两个医师坐诊,有时候杜远也会去给人问诊。
      儿子杜执身体一直虚弱,和大夫人住在中院西厢。
东厢原本住着杜瑾和他娘,杜瑾的青李是少爷的二房,杜执与大夫人青梅竹马,可成婚十年大夫人也没有生养,所以杜远让杜执纳了二房。
       青李姓商,她父亲商亨是江州城外一个没落的士子,生病赖杜远医治才见好。杜远提出要娶青李进门的时候,青李沉默着什么也没有说,然后坐上了吉日里前来迎娶的花轿。
         杜执在青李怀孕之后就再也没有进过青李的屋子。
杜瑾五岁的时候大夫人有孕生了杜瑜,杜执满脸的欣喜,然后就渐渐忘了杜瑾。于是杜瑾和他娘亲便搬到了后院深居简出。人情冷暖,子凭母贵,二夫人不得势下人们也个个趋炎附势,见着她冷言冷语,青李大多沉默不语。
人们都快忘了还有杜瑾和二夫人了,只有杜远还记得他的小孙子,还有他一手操办抬进家的青李。有时候会带着杜安去后院看看独居的二夫人,还有一天天长高的杜瑾。
         一切收拾妥当,午饭时候杜远带着风儿到后院,后院只住着他们母子,院里两株木槿朝开西落,地上却没有落花,院边的空地里几畦韭菜长的油绿油绿的,几棵瓜攀爬在架子上奋力地开着黄灿灿的花朵,蜂带着花粉从这颗花朵飞到那颗花朵,振翅的声音在院里嗡嗡地响着。另外的几畦菜也都长的旺盛。檐下长着一棵李树和桃树,都还没有结果。
       杜远远远的站着,看杜瑾和他娘在廊下下棋。杜安轻咳了一声,杜瑾抬头看到爷爷,雀跃着跑到到爷爷的怀里,青李过来给公公见了礼,然后从屋里拿出壶为公公倒了一杯水。
        “来,坐。”杜远指指地上的草席子说。
       青李谢过公公,跪坐在杜远的左侧。
        “这些年,你在杜家……”杜远沉吟着没有说下去。
         “爹爹不要说了,一切都是青李自己选择,与爹爹无关……”青李说。
         后院一般没有人来,杜远偶尔会来,每次来都只是坐着喝茶,抱着孙儿问孙儿认的字,然后走的时候说一句需要什么就给杜安说。青李每次都点头,但从来都没有跟杜安要过什么。
        杜远对这个儿媳心中有愧本想要弥补,但是她从不开口要缺的东西,听杜安说看到二夫人拿着自己织的素拿到集市里换钱贴补,后来又亲历几次下人不把他们母子放在眼里她也不争辩,渐渐的开始敬重起这个儿媳来。
        家里有事有时也会跟她说道几句。青李只是听着,偶尔老爷问她怎么看的时候会提简短的回答几句,但回答的总是让杜远感觉熨帖。
         比如江州城北的药房用假药和杜氏药房恶性竞争,杜远问青李怎么看时,青李说无碍。仔细问时,青李解释说假药不能治病,对于杜府并没有损失;如果打击对手,只是结下仇怨而已;不闻不问,终将成全杜氏药房的声誉。
这样的事很多,琐碎却深得杜远的心。
          渐渐杜远开始依重青李起来,她虽然年轻,但沉稳机智,轻利重义,谈吐之间不输男子。老爷心里在愧疚中又多出些庆幸,儿子体弱多病,大夫人温柔娴雅却少决断,百年后,也许要将杜家交给这个人吧有时候他这样想。
         “风儿……”杜远叫过风儿。
          “青李,你看她像不像你?”老爷望着风儿说。
          青李温和的看着风儿,风儿也看着青李。风儿看到青李白皙的脸庞,红润的嘴唇,还有漆黑的眼睛还有同样漆黑的长发。青李看到风儿瓜子的脸,直挺的鼻子,还有像星星一样闪耀的眼睛。在对望的短暂时间里,他们都喜欢上了对方。
青李点点头,说:“是像儿妇。”
         “我一看到她,就想起你来,这些年,自从你有了瑾儿志儿他就……以后让风儿和你们一起做个伴,让瑾儿有个妹妹,你觉得怎么样?”杜远像在对青李说话又仿佛在喃喃自语。
        青李走到杜远对面,跪下来说:“谢谢爹爹的记挂和成全,儿妇很喜欢这个孩子,求之不得。”
杜远听青李这样讲,原本空空的心变得踏实了一点,总算是一点弥补吧。
          “好……好……好……”杜远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连着说了三声好,“然后接着说:“那就把风儿留给你了,每月的用度我会让杜安亲自给你送来。”
       青李又要跪下来致谢,杜远制止了她的致谢,说:“中午就在这里吃饭吧,还没有在你这里用过饭,缺什么我让杜安通知前面厨房送来。”
         青李微微一笑,说:“这几日院里的瓜开花繁盛,我用花做了些花饼,用摘的木槿汆一道汤,就着花饼果腹,不知道爹爹可喜欢。”
         杜远听到这个,来了兴致,说:“赏花食花,甚好甚好。”
         杜安也用了一些,不停的夸赞。
       青李只是微笑。
        用完饭杜远就带着杜安走了,留下风儿在后院。
       就这样风儿和杜瑾玩儿在了一起。两个孤单的孩子让后院变得热闹起来,青李变得忙碌起来笑容也多了起来,早晚没有太阳的时候带着他们在院子里种菜,太阳出来的时候就教他们读书习字,有时候带着他俩去长江边去玩水,瑾儿因在长江里溺过一回,一到江边就往回跑,但是青李执意带着瑾儿一起去江边。她说只有克服了心中的畏惧,才能走的更远。
        从江边回来的时候都会经过一片片的稻田,风儿知道了长在水里的麦子是稻子了,入秋以后,稻香四溢,秋社后青李带着他俩把早成熟的稻子捋下来舂成米,熬成粥,那粥十分香甜,每次瑾儿和风儿都吃的肚皮滚圆。
       院子里的棋盘花开了,大朵大朵的开着。风儿和瑾儿摘下花瓣贴在额头上鼻子上,这实在是最好玩的东西了。
没多久棋盘花叶子上卷起来了,每一片叶子里都藏着一只肉肉的虫子,风儿很生气很伤心,每天饭后都要去抓一阵虫子。院子边的一块石头上,也不知道当时是为了做什么凿了个一指粗寸许的窟窿,风儿把虫子都放到窟窿里,为了防止它们爬出来,就用一块软泥把洞口封起来。
       第二天打开洞口,洞里什么都没有,风儿绝对十分神奇。
         瑾儿说虫子很可怜,风儿说虫子吃掉了她爱的花朵,一定要消灭,瑾儿想想觉得风儿说的也对,所以有时候看着风儿忙忙碌碌,有时候也帮风儿捉一会儿虫子,更多的时候是在廊下写字或者雕刻玩具。
      青李常常在院子里看着青李忙忙碌碌的抓虫子囚禁虫子,只是微笑地看着,什么也不说。
      十月金风吹起的时候,廊下蟋蟀声此起彼伏,青李也变成了孩子,带着两个孩子在院里抓蟋蟀房子罐子里让他们迎风歌唱,然后教他们唱一首“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围床下”的歌。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甚善,我令无人……”风儿无意识地在廊下哼起这首歌。
          “凯风歌?你叫凯风,是爷爷教你唱的?”青李好奇地问。
         “不是。”
          “哦,那是杜安教的?”
         “也不是,我只是听到你教我们唱蟋蟀入我床下的时候自己就会唱这支歌了。”风儿回答说。
          “唔,这样子。那你要经常唱这首歌,不要忘记了,也许,这是你的娘亲教你唱的呢,所以不要忘记了。”青李望着风儿若有所思地说。
          风儿认真的点点头,然后认真的将那支歌唱完。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
         棘心夭夭,母氏劬劳。
         凯风自南,吹彼棘薪。
        母氏甚善,我令无人。
          爰有寒泉,在浚之下。
         有子七人,母氏劳苦。
       晛睆黄鸟,载好起音。
         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有些漏掉内容的部分,青李就跟着她一起唱把她漏掉的部分补起来,然后抱着瑾儿和风儿一齐唱,他们唱了一遍又一遍,唱着唱着,青李就哭了。瑾儿和风儿用手拭去青李脸上的泪水,脆生生地问娘为什么哭了。青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两个孩子抱在怀里。
       风儿叫青李青姨,始终没有叫青李娘亲。
        每天早上,青李都将前一天晚上抓的蟋蟀放回草丛,风儿都要问为什么不给小鸭子。
        青李总是淡淡的说,各人各命,都活着才好。

注:江州即现在重庆。秦惠文王用张仪的策略,攻取了三川,然后向南取巴蜀,于周赧王时置巴郡,郡治江州。一说初置阆中,后移至江州,在今重庆江北区。

作者: vhvuiang    时间: 2015-4-24 16:34
              第三章   随风至江州(下)
深秋临冬的江州,真的很好看。
玉露染红枫林,长江汤汤地穿过云山雾罩的三峡,江岸丛菊簇簇。
天高云淡雁南飞。
晚来风急,乍暖还寒。
杜执病倒了。
这次比以前来的都猛烈。发热咳血并发。
虽然一切都有思想准备,但是杜远还是无法接受。儿子的病是老爷唯一的遗憾,这么多年来,走遍大江南北,翻了多少医书、寻了多少的药,都无法医治这娘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
守在儿子的病床前继续翻看医术,一夜之间杜远的头发全白了。早上在杜执的床榻外打了个盹,醒来之后只是让下人看护好杜执就带着杜安匆匆的坐车出了门。
大夫人抱着瑜儿不知所措只是哭,家里一片愁云笼罩。青李带着杜瑾和风儿每天去中院请安两次,然后就把他俩放在后院去照顾杜执。瑾儿闹着要和娘亲一起看着父亲,青李就把他俩安置在外屋。
江水裹带着寒津津的雾气包围了宅子,饱蘸着愁云把院子渗透的一碰就能碰出泪来,静悄悄,夜半秋雨淅淅沥沥,屋檐的雨水落在台阶上,摔的粉碎,像青李偷偷别过脸落在衣襟上的泪水。雨停的间隙里,偶尔有残秋的蟋蟀在风里悲鸣。杜瑾把头埋在青李的怀里,说娘亲不要哭了,爹爹会好的。青李一手抱着杜瑾一手抱着风儿,什么也没有说。杜瑾和风儿在青李的怀里,只是这样的相互的对望。
五天以后,杜安回来了,筋疲力竭的样子,一进门就扑倒在地说不出话来,手里拿着一把金黄的草。
前院的坐诊的大夫过来看了药草,欣喜地说这应该是巫山神女峰上的金耳 吧。金耳是一种名贵药材,生长在绝壁上,终年受雾气滋养,色泽越金黄越是名贵。
绝壁没有土壤金耳无法扎根,只能浅浅的攀附在一些藓上,所以极易碰落。飞虎在雾气笼罩的悬崖峭壁上穿行,金耳是它们最喜欢的食物,如果有谁去采摘金耳,飞虎便会攻击盗取药材者或者率先碰落攀附着苔藓的金耳。有飞虎的地方不一定有金耳,但有金耳的地方却一定会有飞虎 。
巫峡巫山神女峰就在长江边上,传说神女峰上生有飞虎,通体金黄,速度迅捷如风。
大夫依着古方将金耳制好,然后再煎汤给杜执服下。
杜安醒了。
问他老爷在哪儿。
只是不语。逼问再三,才结结巴巴吞吞吐吐地说老爷跌进了江里。“我们攀爬着上神女峰顶去采摘金耳,全都是整块的岩石,被雾气浸的又湿又滑,很难走,我不让老爷上去,可老爷非要自己也上去。后来老爷采到药让我先下峰接应,忽然一个金黄色像狐狸又像鹰的动物向老爷扑去,老爷就向峰底。老爷跌下去的瞬间,扬手把药扔向了我……”杜安的眼神空洞,他的整个人又回到了神女峰上采药的情景里“我把药放在怀里,那只东西又向我扑过来,我一直埋着头缩着身子下到峰底,然后去江边找老爷,前后找了好几个时辰,都没有找到。想着老爷就是为了少爷的病才上的峰,就赶紧先把药给少爷送回来。”然后就低下头黯然神伤。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一桶雪水又浇在杜府。
大夫人已然惊愕,青李带着杜府所有人都去巫峡寻找老爷。整整找了两天,沿着向下游走了几十里,搜索了每一处石头的夹缝和悬崖都没有找到,杜远像消失了一般。府里的人心就开始浮动起来,一些人装着出去寻找老爷,然后回来偷偷摸摸的在后半夜回来在屋子里翻找。
青李在黎明回家看到从老爷房中偷偷走出来的下人。第二天在西厢房里当着少爷和大夫人给想走的人结了工钱。人走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有一些还在观看情势。杜安大骂那些急着走的家丁良心被狗吃了,家丁大多是老爷这些年走南闯北带回来的无家可归的人。青李在愿意留下了的人挑了两个忠心且有体力的家丁让杜安带着继续沿着下游寻找。
杜执拒绝再服药。大夫人端着药碗泪如雨下。杜执心疼却决绝地看着夫人。无人能打破这僵局。
大夫人抱着瑜儿到后院的时候是傍晚,她看到青李枯坐在廊下,雾气萦绕在她的四周,把她变得影影绰绰,大夫人不禁就想起了巫山神女。
“妹妹……”大夫人轻轻的唤了一句。
青李抬起头看着大夫人没有说话。
“妹妹你去劝劝良人吧,爹爹跌进进江里生死未卜,良人又不肯吃药……”说着就用袖子摸起泪来。
青李轻叹一声,然后站起来向杜执的房中走去。
青李看着杜执,杜执别过头不看她。青李说:“如果爹爹死了,他也不想看到自己找回来的药让你这么糟蹋。他拼了性命要你活下去,你就这样浪费他的性命。”然后青李就走了出去。
杜执服药了。
杜远始终没有找到。
年底的时候,杜执又咳了血,很快油尽灯枯。
那天黄昏,杜执把瑾儿抱在怀里,说对不起青李,以后遇到合适的人,一定要幸福的过下半辈子。青李看着杜执,什么都没有说。
又把瑜儿抱在怀里,说对不起瑜儿的娘亲,约好的白首一人,却没有能做到。
最后他望着站在墙角的风儿,伸手想把风儿也抱在怀里,却没有力气把手伸起来就垂了下去。
杜执死了。
大夫人的娘家人搬进了杜家。
不得已青李带着瑾儿和风儿搬回了娘家,父亲商亨在春天的时候就去世了,宅子一直空着。
一年里,青李失去了两个依靠。
要过年了,家里什么也没有,青李用自己扎染的布给两个孩子一人裁了一身新衣过了年,又给别人做手工换钱度日。
春日的黄昏,青李常常在院子的李树下枯坐,想起十二三岁刚辗转到江州爹爹生病了她去杜府请杜远出诊的情景,杜执从外面轻轻走进来,微笑着对老爷说那么爹爹就去一趟吧,然后朝着她款款地笑着。
风儿和瑾儿看到青李在树下微微地笑着,李花落的满身满地。
作者: 方飞别佳    时间: 2015-4-27 10:09
楼主继续啊,我么一个宿舍的人呢,都快等不及更新了,很希望接着往下看呢,期待ing
作者: vhvuiang    时间: 2015-4-29 18:10
                                            第四章   伙伴(上)
杜执去世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青李都没有笑过。
整日里忙着三个人的生计。常常只有瑾儿和风儿两个孩子在家。角落里,瑾儿把自己捂在被子里偷偷的哭泣。风儿抱着瑾儿,看着瑾儿一直哭,也陪着他一起哭。
瑾儿看风儿跟着他一起哭,就没有那么伤心了。快乐可以分享,悲伤也可以一起承担。
也许从小和娘亲生活在一起,对父亲并没有太多的依赖;也许,仅仅因为他只是小孩子,尚不知道死亡与生的距离。
愁苦是大人的,小孩子永远快乐。
在城外,一切都那么新鲜,一切都和在杜府里都是不一样了。瑾儿很快被城外的一切吸引了。
瑾儿从伤心中恢复过来。富有富的快乐,穷也有穷的乐趣。
先不说那江畔随风摇摆的柳树,漫山遍野的春花,江水里自由自在游弋的鸭子,就连雨,他俩也觉得比城里落的好看呢。
自从搬到城外,青李就忙着养家糊口,也没有太多的时间来陪他俩了。瑾儿只要读完娘安排的书写完娘布置的字剩下的就是自由。瑾儿读书写字的时候,风儿就在跟前和他一起读一起写。原本瑾儿比风儿要大两岁,可读起书写起字来,风儿一点也未见得吃力。
青李在外屋纺织刺绣,两个孩子在里屋窃窃私语。有时候他俩蹑手蹑脚地从窗下走出去,青李叫住他们问他们的功课,听着两个孩子一问一答,良久朝他们点点头,说一起去玩儿吧,不要回来的太晚。
两个孩子就像放回大海的鱼。
城外有很多的小孩在一起玩耍,瑾儿和风儿拥有了空前多的玩伴。射箭、投枪,踢毽子、玩石子儿,这些他俩以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真是太有意思了。
他们结识了各自当前人生中的第三个朋友------乌木头。
乌木头和瑾儿同岁。
他爹爹是个农夫,其实是农学家,亦或者是个墨家,只是他们并不懂得这个,而且乌木头的爹爹也总是穿着朴素,拿着杖犁在田地里耕作着。见了人都会客气的打招呼。瑾儿和风儿每次去找乌木头,乌木头的爹爹都和气的找东西给他们吃,然后让乌木头带着他俩出去玩。
有时候木头的爹在他们走后远远的吆喝着:“中午会有雨,你们早些回来”或者“傍晚会刮风,多穿一件衣服……”等等诸如此类。很神奇的是,他的话总是会应验。
他有一项相牛相马的绝活。哪头牛力气大哪匹马善跑,他只一眼便八九不离十。至于牲畜生了病,但凡他去捏捏看看,有时候给一把草熬了汁灌喂一下,差不多就好了。
所以,乌木头比他俩认识的东西都要多。常常他们在一起玩石子的时候,远远飞过一只鸟,乌木头就会跟他们讲什么什么鸟飞过去了。或者哪头母牛要生小牛了,我们过几天去看初生的牛犊吧,很可爱。这一点让瑾儿和风儿觉得神奇不已。所以,乌木头很快成为他俩崇拜的对象,成为他俩的死党。
惊蛰以后,春水初生,乌木头拿着爹爹为他准备的渔网约他俩晚上去河边网桃花斑鱼。桃花鱼很漂亮,脊背很窄,侧面生的比较宽,两侧的鱼鳞雪白,腹部靠尾巴有桃红的斑点。江水青冥,晴天的早上,阳光斜射在水里,泛起点点的银光。
瑾儿怕水,最初几天只是远远地看着,看到水里一片片的银色散发着熠熠的光彩,实在是漂亮极了。看着看着便忍不住也跑到小船上跟着风儿一起捡起鱼来。渔网的网眼很大,那些小一些的从网眼里漏出去,成了漏网之鱼,捞起来的鱼都是很肥美。
渔船太小,两个人在里面刚刚好,三个人就显得特别挤了,木头说:“你俩轮着来捡鱼吧,我怕船翻了。”
风儿见瑾儿要来捡鱼,就从船上下来,江边生着一棵樱树,前两日来时满树的花骨朵,晒了两日太阳,有些已经开始开放。风儿走回江岸,坐到樱树下远远地着看他们俩浮舟江上。木头和杜瑾心无旁骛的撒网捡鱼。木头壮实,杜瑾纤细。
高高的樱树的枝桠带着满身的花朵把阳光筛的细碎,开了的和没有开的花,一朵挨着一朵。没有开的仍眉头深锁,开的的每一朵都在向她眨着眼睛。正午的阳光落在花朵上,又落在树下的风儿身上,像一个半开半闭的梦。不时有蜜蜂嘤嘤嗡嗡地飞来又嘤嘤嗡嗡地飞走。风儿撑着脸依坐在树下,阳光落在她身上,仿佛她也闪着漫漫的光泽。
远处也有三两个人在撑船捕鱼,风儿张望了一会儿,仍然看木头他们捕鱼,忽然发现起伏的江岸上离木头他们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白衣的少年。船的位置和他刚好被江边的缓坡遮住了视线,他们互相都看不见。在亭子下,他们三人尽收眼底,再没有其他人,风儿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个少年。江岸青青,江花满正开,少年背负着手缓缓地走着,时而从江边捡起一块石头,漂着扔向江里,然后江面上石头就漂着飞的很远溅起一圈圈的涟漪。他捡石头扔石头的时候,江风吹起他的衣袖,他在风中衣袂翻飞。
少年在江边走着,除了扔石头,也偶尔捡起了些什么放进荷包,晒着太阳看着看着,风儿觉得困意袭来,竟然睡着了。
醒来时木头拿着网瑾儿兴奋的拿着鱼站在她面前叫她醒来。风儿站起身来,一簇半开的花从头发上落下来,瑾儿又把花捡起来戴到她的头发上。
回家的时候青李已经做好了饭。风儿跟青姨说是瑾哥哥和木头抓的鱼。青李有些欣喜地问瑾儿你不怕水了么?
瑾儿想了一会儿,然后说忘记怕了。
然后青李就望着瑾儿和风儿微微地笑着,说:“虽然不怕了,但心里却要留着畏惧。”
晚饭的时候,瑾儿和风儿吃到了鲜美的鱼汤。
后来接连几天捕的鱼多了,风儿总是坐在江边的樱树下看杜瑾、木头,还有那个衣袂翻飞的少年。看着看着总是睡着了,渐渐的竟然成了她固定午休的时间与地点。
抓了很多鱼,风儿提议拿着鱼到集市上去卖了换钱,木头十分赞同他的提议,瑾儿也很同意他们的提议。三个小孩子把鱼卖给了一家酒肆,因为是木头和瑾儿抓的鱼,所以大家一致通过由风儿去卖鱼。老板见是个孩子,却并没有强买强卖占便宜,排出钱又带着风儿数了一遍帮她装好。
出了城,风儿拿出钱来,木头把换下的钱分成三份,三个小伙伴一人一份。瑾儿又把钱分成两份,给木头一份自己和风儿留一份。
“我爹说,人人均等,兼相爱。”木头说。
“君子之交,利所利,义所义……”瑜儿说。
风儿看着他俩无可奈何,他俩每次都要为这件事情谦让甚至争执。而结果都是问风儿怎么办,所以风儿等着他俩争执完结。其实他们也不懂自己在说什么,只是按照自己想说的说想做的做。
两个小伙伴为了分配自己赚来的小小财产争执不已的时候,身后传来了笑声。
转身看时,一身着白衣的少年正背着手立在他们身后,少年约莫十一二岁,唇红齿白,鼻梁挺直,生的十分好看。
也许是男孩子天生的排斥,也许是瑾儿和乌木头对其的敌意。他们俩涨红着脸看着少年都没有说话。
“你笑什么,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在一起玩有多高兴呢,你孤单的一个人又有什么了不起!”风儿走上前,脆生生的对着那个少年说。在风儿的心里,她不知道自己的爹爹,也不知道娘亲,所以瑾儿和木头的陪伴,让她的心理有一种特别的安全感,她不允许谁笑她的瑾哥哥和木头哥。
少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然后风儿转过来,朝着乌木头说:“木头哥,渔网是你的,要算一份儿,今天瑾哥哥和你一起下水捕了鱼,所以你们俩一人算一份,鱼是我拿到集市上去卖的,我再算一份儿。瑾哥哥和我两份儿,你和渔网两份儿,你把今天卖出去的钱给我们一半,你自己留一半。你们觉得,我这样分配合理吗?”
风儿头头是道地对木头和瑾儿说着比划着,把少年置之脑后。
瑾儿和木头听着风儿的分配,也不再多推辞,一人拿了一份儿卖鱼的钱揣到怀里。
风儿说:“好了,那我们回去吧,青姨一定在等我们回去吃饭呢。”
听风儿这样说,瑾儿想起了娘亲微笑起来,木头也高兴起来,抄起渔网,三个孩子喜笑颜开的准备离去,没有人理会身边的这个白衣少年,根本无视他的存在。
“哎,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徐巿……”那个少年扬声问道。
“青姨说不能搭理陌生人?所以我不能告诉你。”风儿转回身歪着头带着敌意的回答,然后转过头对着瑾儿和木头说:“瑾哥哥、木头哥,我们走。”
“青姨是谁啊?”少年继续追问。
“青姨就是青姨啊,是我和木头哥哥的青姨,是瑾哥哥的娘亲。”风儿头也不回地一边走一边回答。
三个人将背影留给少年,越走越远。叫徐巿的少年就呆呆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巿儿,回吧。”远远的马车里,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然后一个黑衣人走过来,站在少年的身边。
前来叫少爷上马车的黑衣人看到少爷和三个小孩不欢而散的状况,但少爷看起来并没有生气。相反,他微笑着走向马车。
马车缓缓启动,少年在马车里看着三个孩子在天空下快乐地走着,眼神里一抹淡淡的笑意。


作者: vhvuiang    时间: 2015-4-30 11:21
方飞别佳 发表于 2015-4-27 10:09
楼主继续啊,我么一个宿舍的人呢,都快等不及更新了,很希望接着往下看呢,期待ing

我想更新,但是管理员不审核,我也没有办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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